送碗桂花面

居然有那么多人不认识 夗 [wan] 这个字

【毕侃】失重落日

 非现实向







男孩们把女生逼到仓库角落,叫嚣着撕扯她的衣服。她在挣扎。挣扎像是实验台上的小白鼠一样软弱无力。

少年站在仓库房檐突出的一段挡雨台上,黑色背心,白色鸭舌帽,左手提着一根棒球棒。

他跳下平台,膝盖一曲,轻巧地落地,刚好落在那堆人中间,疯狂挥舞的棒球棍击倒了前方的一个人。男孩们都对这个突然出现的暴徒者措手不及,连着伤了几个。胳膊,大腿,胫骨,砸中后脑勺放出猛烈的响声,一棍一棍,结结实实。

那些人像被踏过的麦浪,嚎叫着一波接一波倒下。踏入麦田的人毫不手软,一点不留情面像铅球考试一样使出全力,碾平在脚下。

到最后一个人抱住小腿躺在地上哀嚎,金属球棒哐当一声落地。

“谢谢……谢谢你。”

嘴角带有淤青的女孩缩在角落仰望着他说。

站着的人只有他。落日余晖从仓库上方窄窄的长条玻璃窗落进来,从女孩的角度看不见他的脸。但可以想象的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冷漠。

从他说话的语气可以看出来:“不用谢我,我不是要救你。”

李希侃捡起地上灰扑扑的衣服,走出体育馆。这间仓库多年未开放,许久没有人进入,积累了不少灰尘。空气中漂浮着的尘埃粉絮,在照进来的惨败光线下格外显眼。

另一个少年站在入口处,他早就注意到了他。

李希侃走过去。原本打算不予理睬,但他忽然改变了主意。他比他高出几公分,面上是厌世的冷漠。如果说李希侃是叛逆的冷漠,那么他就是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放进眼里的冷淡。

李希侃讨厌跟他相似的漠然眼神,所以他走过去,两个人鸭舌帽的帽檐搭在一起不是太奇怪了么,他把帽子向后转掉了个个儿,扬起头,“你会举报我吗?”

“不会。”

“你在这里做什么?”

男孩提起手里的一堆羽毛球拍晃了晃,“还器材。”没有表情语调没有起伏重音没有变化,单调乏味,空洞无物。李希侃看向他胸前的学生牌,“毕,雯,珺,我记住你了。”

言下之意明天要是发生点什么你脱不了干系。

他用金属球棒指他,校服外套搭在肩上,撸到肩膀的袖子管口放下来,原来并不是背心。退到天光里走了。

毕雯珺看着手里的一堆羽毛球拍,心想把他招进社团来打羽毛球不错。


毕雯珺第二次见到李希侃是在主任办公室。他把试卷放入柜子里最顶层的一个文件袋里,心里腹诽了一句,暴力狂。

显然今天的这个暴力狂与昨日的看起来很不一样。校服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地穿在身上,袖子既没有挽到小臂更没有撸到肩膀,管口的扣子规规矩矩地扣着,领口没有敞开,而是妥帖地安分放在该放的位置。

“染头发,打耳洞,戴那么夸张轻浮的戒饰——”年级主任扯着嗓子叫嚣,“还是不是个学生啦,有没有点高中生的样子?!”

还有眼镜,挂到了鼻端。他竟然不知道他近视。

“你看看,你看看,你是什么样子?”年级主任这个四十岁的大妈,对超出她们那个年代一切不符合她审美的东西不遗余力地打击。丝毫不隐藏她的厌恶,拎起男孩的几根头发扯了扯,“看这头发,稻草一样,我家麦子都结得比这好看,你是不是要演稻草人啊,衣服一脱搁田地里站着,哪像个要高考的学生的样子——”

鉴于她身高有限,高跟鞋也弥补不了的差距,踮起脚跟伸长手臂去够,像上树捞苹果的猴子。毕雯珺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嘴角,那边的男孩眼神往他这边瞟了一眼。

毕雯珺背对着他们,手上还要整理资料,改卷子,忍得真的很辛苦。肩膀一耸一耸的,好几次笑得停下笔写不下去。

李希侃站着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死猪不怕滚水烫,躺平了认她嘲。

“李希侃——!”

“你戴的都什么玩意儿,取下来!戒指,耳环,还有你这项链!校规校纪没背过是不是,严令禁止浮夸的首饰,不准烫发染发,刘海不能超过眼睛,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摘了!”

李希侃难得的有了反应,出声反驳,“不行。”

“什么——?!”

毕雯珺能预计到下一句是把你家长叫来。

“不摘不行吗?”

李希侃又说了一遍。

“你非要跟我抬扛是吧?!”

“这是我爸妈留给我的。”

年级主任很快偃旗息鼓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静下来,“小侃啊,我知道你们家的情况,但是你看学生得有个学生的样子,上面领导来查……”

毕雯珺单手撑头,笔尖在纸上无意识画了一个圈。


李希侃打人的事还是被人举报告发上去了。毕雯珺第三次见到他,校长办公室。心想真有缘啊,次次见他次次都在挨批。

校长第四十八遍说了“你承不承认?”李希侃梗着脖子不作答。眼里的轻蔑嘲讽让他更加恼火。手指哒哒地点在桌上,劈头盖脸地实施友好亲和政治教育。

“你知不知道你打得是谁,我们都不敢惹啊——”

毕雯珺走过去,一堆文件放在校长面前,“老师,前两天要我整理的内部资料整理好了,还有学生档案。”

“好。”秃顶的校长喝了一口茶,感觉所剩无几的头发又掉了几根,“好,雯珺你做得好,我等会儿看。”

保温杯冒出簌簌热气喷在眼镜片上,蒙上一层白雾。

跟他头顶的白气一样可以具象。

我应该在特长一栏填上“擅长将校长气得七窍生烟”。李希侃默默地想。

校长放下杯子准备继续骂,李希侃做好了新一波承受口水沫子洗礼的准备,听见毕雯珺打断说,“——教育局新发批示文件下来了,我夹在教案里了。”

“好,好。”校长说,“有什么新的东西?”

“唔,大概还是对学校挺重要的,我看提到了有关校董会整改的内容……”

秃顶老头翻开文件页,粗糙的手指哗哗地翻,指着其中一页哈哈大笑,“好,好,我要给老王打电话。”

预备在敷衍塞责中退下,听见电话那头还是忙音的校长叫住他说,“雯珺啊,纪检部有你管着我放心,下次学校还有违规乱纪的事一定要及时禀报我。”

毕雯珺感觉到身后刀子凌厉投来的眼神,打了个寒战。


怪人。李希侃心说,呵,还以为多么好心帮他。现在看来不过是举报过意不去的愧疚吧。愧疚的这点补偿顶个屁用,他还是被学校记了个大过,留校观察。

还以为只是个木愣愣的学霸。纪检委好大的能耐啊,从此横看竖看左看右看怎么看他怎么不爽。

李希侃跟同伴在操场打球,毕雯珺拎着一堆运动器械经过。一个球不偏不倚砸到他脚边,“不好意思啊,”李希侃坐在另一颗球上,抬手闲闲打了个招呼,“扔过来啊兄弟。”

毕雯珺眯起眼睛,李希侃跟他那堆狐朋狗友嘻嘻哈哈唧唧歪歪地笑。他放下垫子球架跳绳走过去,李希侃站起来,他还是比他高出几公分,“加入羽毛球社吗?”

他以为他是来挑衅的,做好了开打的准备,毛都炸出来了,结果开口就是这么一句。李希侃嗤笑,“脑子有毛病吧?”

看不出来老子看不惯你很不爽吗?

“所以你这些幼稚的举动都是针对我吗?”

“什么?”

呵,够直接啊。还以为要跟这种人酿酿酱酱地打个回旋球,哪想对方直接一个扣杀。

毕雯珺凑到他耳边,细细低语,“你别逼我整你。”

“你……”李希侃气冲到脑门,又不能立即发作,他要上前又被身后余明君罗正架住退后。

“算了算了别冲动,你才刚记了大过。”

“公众场合打架你想死吗,而且人家还是纪检委员!”

李希侃喘着气呼呼地瞪着他,倒像一只发凶的小奶猫。

毕雯珺压低帽子笑了一下,“所以考不考虑一下入社?”


李希侃刚把书包扔过去,一只脚搭在墙上,双手用力,翻上墙头,就看到了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等他眯起近视眼看清楚,“靠!”

毕雯珺手指勾着他的书包,“这是你丢的吗?”

真倒霉。“纪检委这么闲的吗,还是在这儿守株待兔?”

“乱丢垃圾,得记。”

两个人答非所问。

李希侃眯起眼睛看着他。

毕雯珺也毫不躲闪地回视。

“我认栽,你记吧。”跳下墙头,远远跑走,“回去上课了拜拜。”

毕雯珺笑起来,“狐狸呀。”

下课之后托人将书包带给原主人。李希侃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被叫起来,“嗯?谢了,改天请你喝奶茶。”

“不是我哦。”男生说,“给你捡到的人在门口。”

毕雯珺倚在门框上抬手跟他打了个招呼,笑得春风和煦。很多女生指着他窃窃私语只敢偷瞄,这种人出现在哪里都是焦点中心。

我靠啊,阴魂不散呐。

从此之后这样的事屡见不鲜,李希侃上学迟到,记;自行车乱停乱放,记;课间操做不标准,记;逃体育课,记;连出来买杯奶茶都要记。离上课铃声还有几十秒打响预备一股脑冲进去,却被守在门口的人拉住后衣领逮回去。“诶——诶——,又是你!放开我快迟到了!”

“你已经迟到了。”

“帮我写一个!”说着挣脱又要往里冲,“又不是不知道我名字。”

“我凭什么?”

李希侃拿出毕生绝学,作出可怜兮兮的样子,“你放过我吧,今天魔鬼王的早课,再迟到一次我就死了,死定了!”

“关我什么事?”

多欠揍啊,这张漂亮脸。

李希侃咬牙切齿,狠痛割肉,“十杯奶茶!”

毕雯珺满意了。

贪官啊。李希侃忿忿不平,不就得罪了他一次嘛,真够小气的。


新学期文理分班,好死不死,居然和毕雯珺分到了一个班。苍天大地,这种年级前十的学霸怎么能和他这种吊车尾的废材在一个班。李希侃手搭在椅子上,向后仰,腿放在桌子上,一根凳脚支撑一前一后地晃,看着都危险。

听着新学期第一次测评成绩公布,念到毕雯珺的名字在心里腹诽了一声,千年老王八。

一学期五次月考三次排年级第八,不是千年老八是什么。

“那么,新学期的班长就是毕雯珺了。”穿着花裙子的英语老师兼他们班主任说道,底下的同学鼓起了掌,响起了热烈的欢呼。

“现在,毕雯珺同学选一位助手,作为协助班级管理工作的副手——”

李希侃脑子中警铃大作,不好的预感。

果然,毕雯珺看向他,“李希侃。”

一字一句,轻巧吐露。

李希侃铅笔一断,恨不得像折断铅笔一样折断他。

“我反对!”

“老师我竞选!”

李希侃和一个花格子衬衫的女生同时拍桌站起来。

“嗯,周同学的成绩明显比李同学好一点,但不是说小侃不好的意思哈,可能在担任这个职务上更合适……班长你怎么觉得呢?”

毕雯珺笑着点头,“我同意周同学。”

李希侃长舒一口气坐下。

“那么为了让某些人不再拖我们班后腿,我和周同学会成立学习小组,轮流到成绩不好的同学家里进行家庭辅导吧。”

这个班长新官上任的第一个提议就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好评。

李希侃把捏断的铅笔又捏断了一次。


毕雯珺第一次到李希侃家里,得到了李妈妈很好的招待。回到房间,毕雯珺惊讶地指着进来送水果的李妈妈,“你不是说——”

“这你都信。”无所谓的样子。

“而且我也没说错啊。”

爸妈留给我的。一字一句逐字拆分开来也没毛病。不再纠结这个,毕雯珺看着他房间一屋黑,“你住这么黑不觉得压抑啊?”

“可以出去。”没邀请你进来。指着门的方向,“门就在那边。”

毕雯珺笑了一下,李希侃脚搭在办公椅上,又转回去。

在屋里游荡,左晃右晃,“你睡这么小的床,怎么睡啊?还没一米六吧?”

“你管我怎么睡。”

李希侃很不耐烦。

“中国地图。”毕雯珺笑着看到床头贴的红色国旗,“没想到你还挺爱国。”

指头点在地图上,从抚顺到温州有这——么长的距离。虽然在图上只有小小的两个点,两个点之间短短的一条线。

“毕雯珺,你烦不烦,搁这儿参观来了,那边有电脑自己玩去。”

参观的游客跛汲着拖鞋走过去,一只手撑在椅背上,一只手撑在桌子上看他在写什么。相当于把人圈在怀里的一个暧昧姿势。

“你离我远点!”狐狸又炸毛了,“你怎么gaygay的!”

“有什么不会的么,可以问我。”

后者翻看他少得可怜干干净净的参考书,对抗议充耳不闻。

“我不需要!以后都别来了你们!”

虽然那个女生一次都没来过吧。

到一个完全不熟悉的男生家里参观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

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邻家大哥哥毕雯珺般点了一下笨蛋弟弟的额头,笑言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哥哥会在你身边帮助你的。

可是毕雯珺俯下身,像在篮球场上那天一样在他耳边说,“我可不是来家教的,你成绩好对我有什么好处?”

酥酥麻麻的热气喷在耳边,李希侃终于受不住推开他,他妈的,好gay啊!搞什么。

“你有毛病吧老毕?!”

全班都叫班长大人老毕。

毕雯珺坐在床边沿,双手撑在后面,随手拿过一个枕头抱在怀里,低下头笑了半晌,搞得李希侃莫名其妙。

“废物就是废物,还有什么其他价值吗?”

那天他说完这一句离开了他家。


李希侃变了。所有他身边的人对他的共识。变得积极向上了,变得踊跃奋进了。像变了一个人。其实李希侃原本也是个挺能装乖的孩子,就凭他从不不好好穿衣服这点,上课也是趴在桌子上睡觉,不吵吵闹闹鸡飞狗跳,上课在睡下课也在睡,除了体育课,因此班里对他有个睡神的称号,几乎没有见他清醒着的时候。

老师也都对他没多大意见,乍看是个小脸小嘴小眼什么都小的挺乖的孩子,除了上课不积极,学习不努力,别的挑不出什么大毛病。连拿成绩这事训他,也是乖乖低头听着不说话。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有处分呢。

只是一碰毕雯珺就炸毛,应该是碰到两看相厌绝对不会打招呼的模式,可偏偏又爱去招惹他,毕雯珺烦不胜烦。他高冷到平常人都不太愿意去仰望他,又手握大权,不留情面,对他的丁点好感在他没有感情色彩没有温度的一句“记名字”里灰飞烟灭,性格使然,交往的人不多是肯定的。

毕雯珺有点后悔多接触了一点李希侃,若不是他那句“我爸妈留给我的”。知道是谎话如今看来也没什么玩乐的必要,就想自动退回固守区域。哪何李希侃被他招惹了就像打开笼子的老虎,紧咬着他不放,烦呐。

李希侃处处扬言声张要打败毕雯珺,各个方面超越他。毕雯珺觉得他好像个白痴,又脱离不了这个白痴。白痴根本不清楚也不理解年级第八到年级888存在多么远的距离要跨越多么大的鸿沟,只知道要在有生之年把毕雯珺踩在脚下。行吧,有生之年,你尽量活得久一点。


李希侃确实可以在各个方面做出努力,譬如体育课长跑时间比他更短,跳远比他距离更远,跳高跳得比他更高,体能测试成绩比他更好,有一点却绝对无法超越他。

他才知道他是羽毛球社和悠悠球社双社长。在各个大型悠悠球竞赛上拿奖,新生社团招新时他看过,自认回到小学二年级拿起悠悠球苦练十年也达不到他现在的水平。挫败的感觉,真操蛋啊。

毕雯珺从来不掩饰对他的漠然厌恶,看他跟所有人一样不带任何情绪温度,若有也不过是轻蔑鄙夷,一闪而过地皱眉。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他看不懂他,就越发想收拾他,揍得他抬不起头,再也不能用那种从上往下的眼神看人。

电脑课,机房的座位随便自选。李希侃到的时候毕雯珺在那儿,长腿蜷缩在低矮的电脑桌下有些委屈,干脆向旁边大咧咧地伸直。竞选助手的女生在他旁边叽叽喳喳说话,他看起来也不是很介意。

李希侃默默低头走进去,找个了角落里的位置沉默着坐下。打开英语书。

班里一群混混问他能不能换个座位,他们要在后排打游戏。李希侃装得挺彻底,同学都以为他是个不爱学习的边缘学生,而已。看不惯他的人觉得他长了一副好皮囊女生跟他递情书各种躲闪逃避拒绝,得了便宜还卖乖。李希侃抬头看他们,那些人趾高气昂,嚣张跋扈,不同意也得同意。

换到了倒贴冷脸周姓女生后面,毕雯珺左后侧,草。

李希侃埋头啃书,忍住主动找茬的欲望。听见女生左一个班长大人右一个珺珺哥地发嗲,感觉毕雯珺马上要沦陷了,是个直男都无法抵抗。可惜李希侃看人注重感觉,这女生刚好在他反感的那一款里。

“李希侃!”

老师突然大喊。

“还有前面的女生,那边那几个,一起站起来!”

李希侃跟他旁边的男生,前面的女生还有毕雯珺一起站了起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李希侃站得笔直,女生有些难堪地绞着衣角。

毕雯珺斜了他一眼,伸手抓过他面前的英语书扔在女生桌上,“老师,她没说话,她刚刚在做英语卷子。”

女生震惊地抬头看他,眼里包着的泪花说不清是为难还是感动。李希侃也震惊地抬头看他,卧槽。

“说话的人滚出去!”

“老师我……”

“李希侃滚出去!”

他胸腔起伏,难抑的郁结愤怒积压在心脏里,快要爆开,手指在桌上抓了写好的试卷揉成一坨,像要把指甲戳穿手心。狠狠地瞪着毕雯珺,后者一脸淡然自若地冷眼旁观。

“还学会抬杠了是吧,下去跑二十圈!”

李希侃就在他手指头指的方向冲出去,临走前一脚踹在门上哐的一声巨响。

剩下的人被允许坐下,课堂继续。女生问,这样不好吧。

毕雯珺无所事事地打开书,“别管他,废物。”

“是哦。”女生一下子高兴起来,“听说他养父母都不怎么管他。”


李希侃跑完第十圈,累得像条狗。塑胶跑道都快要被烤化。毕雯珺站在场边,倚在篮球架下,阴影里乘凉,手插在裤兜里闲闲散散的像出来散步顺便看笑话的样子。

在他跑过他旁边的时候喊,“喂,别跑了。”

后者充耳不闻,继续跑。尽管虚脱到步子都迈不起来。

毕雯珺跑上去跟在他旁边,“我叫你不要跑了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李希侃回答他的力气都没有,只在大喘气。

“太阳要下山了。”

距离放学已经一个多小时。落日是落日,夏天是夏天。

“……滚。”

费劲力气从喉咙说出一个字。

“别嚣张。”毕雯珺压着气音说,“我能做到的事比你想的多,别跪着来求我。”

那边陈老师下班经过操场,毕雯珺一个膝顶顶在李希侃小腿上,疲软无力直接就趴了。

弯腰扶起李希侃,后者咬着牙齿从齿间挤出嘶吼,“放开我!”虚脱了根本没力气,毕雯珺力气又大,钳制着胳膊强行搀扶起来不让他挣扎。

毕雯珺笑着看陈老师走近,“老师,希侃已经跑了十几圈,实在不能跑了,后面几圈就算了吧。”

“哟,身体不舒服?”

“是啊,可能是低血糖。”

“那毕同学你把他扶到医务室,晚自习不用来了。”

委婉拒绝了老师的帮忙,被圈住强行带到医务室。李希侃气得快要爆炸,毕雯珺笑眯眯地在他耳边说,“我这是为你好。”

鬼个为我好!哪门子的好?

李希侃冷笑,“就是为了逃晚自习吧?”

“是啊。”

泰然自若,大言不惭。

李希侃真的很看不惯他那样子,嘶一声就想扑过去揍他。他当时坐在床边,一条伤腿踩在床上,毕雯珺坐在他对面。看他有想起身的欲望,忽而身子向前倾俯手按在破皮的伤口上。

“疼吗?”

操你妈!老子一定要杀了你!

可他疼得说不出话来,额头都在冒汗。

毕雯珺叹一口气拿起医药盘,“我来吧。”


悠悠球在指尖缠绕,旋动,花式翻转,收回。把球交到看得一脸懵的人手里,学员表示学一辈子都学不会。那算了,社长也没有耐心再教,收回新手用的初级学员球,宣布今天的社团活动结束,解散。

在门口等了很久的女孩子雀跃着蹦进来,“今天结束得这么早啊?”

“嗯。”将自己的球放进盒子装进背包。

“要不要一起回家?我叫司机来接我们。”

“好啊。”

无所谓的回答。

跟谁一起,教谁玩球,完全无所谓。在路边百无聊赖等公主家的专车来接,看到李希侃跨上自行车嘴里叼着面包从面前飞驰而过。毕雯珺转头看了一阵,目光也没追随多久。

“你爸妈公司最近要裁人吧?”跟女生说。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

下次到李希侃家的时候,饭桌上聊天,有意无意泄露了什么。李爸李妈都很高兴,又有点忧心忡忡,旁敲侧击问这问那,鉴于大人的谈话实在太隐晦,李希侃听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直到李希侃有一天下午在门廊边坐着等父亲下班,母亲在厨房压抑地哭,听见她用手圈在嘴周围跟电话那头的人求情,隐隐听到了“裁人”“失业下岗”几个字。


“别嚣张。我能做到的事比你想的多,别跪着来求我。”


这句话萦绕在他耳边。

李希侃穿上鞋跑了出去。

大雨倾盆。李希侃顶着暴雨跑到毕雯珺的补习学校,那是有一天放学毕雯珺放着自己家宝马不坐非要蹭他的自行车后座知道的。他指着自行车说,“车贵倒是不贵,就是丢的话很麻烦,经常换家里面也很苦恼吧?”

李希侃觉得毕雯珺不说话还好,就是座冰山,一说话气得他五脏六腑都要翻出来,想一拳揍在他漂亮的脸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毕雯珺!你给我出来!”

李希侃在雨里喊,跟他妈一起来看雷阵雨慕容云海在雨里大喊大叫楚雨荨似的。

毕雯珺出来看到他浑身淋得湿透,像刚从河里爬起来。过长的刘海遮住眼睛,过大的衣服罩着单薄瘦小的身子,手缩在袖子里,奶凶奶凶的。

“干嘛不打伞,会感冒的——”

李希侃冲上去,揪住他衣服领子,雨伞倾翻在脚下,现在他们都在雨里了。“毕雯珺,有什么怨恨冲我来,别扯上我爸妈。”

“怎么了?”毕雯珺嘴角勾笑,“一个养子这么为养父母上心?”

不出所料地两个人扭打在雨里。站在楼上趴在窗户边观看的学生发出阵阵惊呼。

毕雯珺见过他打架,瘦,战斗力绝对不弱。他一个翻身终于将他压在身子底下,骑在他身上以体重压制,禁锢双手动弹不得。李希侃喉咙里嘶吼呐喊,像关在笼子里的困兽犹斗。

“李希侃。”毕雯珺俯下身,面对面,“你打不过我的,认输吧。”

一个炸雷,女生吓得尖叫着缩回教室里。

“不可能!”

李希侃喘着气,垂死挣扎。

“滚啊!”

他卡住他下巴,“你别逼我对你动手!”

“杀了我啊!来啊!”

毕雯珺咬牙,牙齿在喘息中战栗。

呼吸之间带上了一层不甘的释怀愤懑。

“李希侃,我怎么就栽在了你手里。”


不记得是怎么晕过去的。李希侃在家里难受得紧,妈妈端来姜糖水让他喝下,责怪他不该下雨天跑出去,还说负责的班长说了帮他请好假,让他好好在家里休息。哎呀呀,珺珺真好啊,又是帮我们家豆豆补习,又是帮忙请假的。李希侃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就脸色阴沉,黑得可怕,特别是父母一在他面前夸他就咬牙切齿,恨不得亲自撕碎。

毕雯珺打着代表全班慰问的名义带着副班长,那个周姓的女生来探病。李希侃坐在床上勉强见客,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说了几句话之后吃饭,饭桌上毕雯珺一直跟周爸周妈说说笑笑,谈笑风生。

李希侃默默低头喝汤,听见妈妈说,“哎呀好巧,小周爸爸原来是豆豆爸爸单位领导啊。”

又听见爸爸说,“那你们要好好相处,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哦。”

“珺珺的爸爸跟小周爸爸是世交是吗?那你们两家来往有没有,定下亲事什么的?”李爸拍一下李妈,瞎说什么呢,孩子弄得怪不好意思的。

女生低下头捂着嘴偷笑,李希侃脑袋昏昏沉沉地喝粥。

喝一口,是毕雯珺的血毕雯珺的肉;

“父母的事情不好说,我会回去传达的。”

再喝一口,抽他的筋扒他的皮;

“她还要补习,我先送她下去……不用,司机就在楼底下。”

喝完最后一口,想把他立刻撕碎,拆食入腹。

抽筋剥骨,抵不过浑身愤怒地战栗。

勺子掉了,毕雯珺捡起来,擦干净递还给他。

“愣着干什么呢,还不说谢谢。”

李希侃反应过来,那个人正对着他笑。他松开桌子底下攥紧的拳头,伸手接过来,扯起嘴角,“谢谢。”

“说什么谢,我们是朋友。”

毕雯珺笑得蛊惑人心。


毕雯珺喜欢看他气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不得不配合地摆出假笑在父母面前演这尴尬的一出戏。对你不好吗?为什么要躲。他把蔬菜捻到李希侃盘子里,“病才刚好,多吃点。”

李希侃把菜挑出去,扔到桌子上。

毕雯珺不气不恼,再夹。

又扔。用了些力气,发泄似的。

“吃了。”又夹了一筷子,“不然告诉你爸妈。”

李希侃抬眼瞪他,他风轻云淡地笑。

一股脑送进嘴里,跟他妈皇帝赐的鹤顶红似的。

“挑食不好。”

毕雯珺继续夹。

“李,豆,豆。”

李希侃浑身僵住。


毕雯珺包了一个盒子,将悠悠球送给他,要他到他的社团报道。也不是真的要他学球,而是放学之后一起走。李希侃等的百无聊赖的时候罗正和余明君会来陪他。他们嘻嘻哈哈聊天大笑都落在毕雯珺眼里。

怎么看怎么刺眼。

他在他面前从来没有笑成这样过。真的笑,真的哭。只有愤怒是真的。其他都是为了演给爸妈看。现在毕雯珺再拿父母来威胁李希侃都无感了,说什么是什么,百依百顺像一只提线木偶。

毕雯珺恼怒于这样的现状,又无力改变。而且李希侃开始翘了社团活动,越来越多地与他那群狐朋狗友鬼混。

“李希侃。”

毕雯珺坐在黑漆漆的楼道上,灯早就坏了。一身酒气回来的李希侃吓了一大跳。

“你去哪儿了?”

李希侃歪头,“你管得着?”

毕雯珺站起来,比他高两个台阶,更加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你也不怕父母担心。”

“他们以为我跟你在一起呢。”

“那事实上呢?”他卡他下巴,“你跟谁在一起?”

“关你屁事!”

偏头甩开。

“呵,”一声轻笑,回荡在黑暗里,“哪家酒吧这么大胆,敢放未成年人进去?”

“你不是成年了吗,比我大几个月。”李希侃拿出他的身份证在他眼前晃晃,“谢了。”

“原来是你。”也不像气恼的样子。

“你不怕他们知道?”

“怎么,你又要告发我?”

“夜不归宿,街头浪荡,父母老师眼里的乖孩子,要揭穿真实面目,会怎么想?”

“可是登记的是你的名字啊。”李希侃晃晃身份证,“都是被你带坏的呗。”

狐狸果然是狐狸。

不能因为藏起了利爪就认为毫无威胁性。

“你管得真多啊毕雯珺。”李希侃说,“我不仅夜不归宿,街头浪荡,我还想去哪儿去哪儿,跟罗正睡一起……”

毕雯珺突然伸手将他推下楼梯。


李希侃脚断了,骨折,额头砸了很大一个疤,眼睛受伤。李爸李妈被派出差驻外分公司三个月,急得焦头烂额,不知儿子工作如何取舍。毕雯珺自告奋勇站出来,提出可以让他在他家里住几个月,他们家阿姨会照顾他。李爸李妈为难说多不好,毕雯珺说没事,就当住院请专人看护,一个月给两三千就行,专业护工一月四五千,便宜得多咧。

权衡之下只能这样。任李希侃流着泪拼命挣扎,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当孩子寒心爸妈不陪他,闹别扭。爸爸安慰他说,会早点结束工作回来陪他,要是这次不去就真的会丢了工作,你要懂事理解父母。

李希侃眼睛蒙着纱布,流着泪抽泣着送上了去毕家的车。

车上他感到有人轻轻覆盖他的手背,握住了他的手。先是颤抖,一动不动。那个人掌心温热,动作轻柔,不像他认识的人。

“你不高兴吗?”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说。

李希侃猛地抽出手,反应很大地向边上靠。摸到车门打开要跳下去,毕雯珺扑过去抱住他把他拖回来,“你疯了!”

“你疯了!你才疯了!”

李希侃大吼大叫。

“你要杀了我你把我推下去!”

“希侃,希侃,”毕雯珺喃喃地把他圈在怀里,“我疯了,我一定是疯了才做出这种事,我当时一定是气疯了。”

他说的‘睡’和他理解的不是一个意思。但他听到这个字就失去了理智。

脑中纷繁复杂的幻觉想象翻涌而出,他仿佛看到两具赤身裸体的雪白胴体缠绕在一起。又有风在他耳边嘶叫,杀了他!马上杀了他!不要让任何东西成为你的软肋。

他原来想最多气到失去理智也不过按在墙上亲吻,轻佻地在他耳边问他和那个人接吻是不是同样的味道,可他绝没想到自己会把他从楼梯上推下去。

“你杀了我吧。”毕雯珺麻木地抱着他看着窗户外面,“等你眼睛好了,腿好了,你就杀了我。”

“要是好不了呢?”

“那你就把我的眼睛拿走,腿拿走,顺便再把我的心拿走。”


夜晚。静谧地房间里安静如斯,只有窗外的蝉鸣昭告若揭地宣示着夏天的主权。李希侃躺在两米宽的大床上,有点怀念自己一米六的小床,就算有那么大的空间,也依然蜷缩成小小一团。

咔吱——咔吱——

静悄悄的角落哐一声响。有人。

“谁?”

不知道是不是眼睛受伤之后,耳朵就特别敏感。

“希侃……”毕雯珺在他床边坐下。

“你从哪儿进来的?”

“窗户。”

是了,这房间有个巨大的落地窗,平时也不上锁。

毕雯珺爬上床,掀开被子,在他身旁躺下。

手从后面伸过去,把他往怀里带了带。

他扭动挣扎,毕雯珺手干脆收紧,“别动,就这样睡一会儿。”

不再动了。沉寂默然。

“我想回去。”李希侃轻声说。

“不行。伤还没好。”

“我要回去。”他坚持。

“谁来照顾你?”

李希侃不说话了。

他转过来,面对着他,用手去摸他的脸,熟悉的五官轮廓,闭着眼也能临摹下来。毕雯珺怜惜地低头,他多想看他的眼睛,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他看不见了。而造成一切的,是他。

李希侃看不见他眼里的东西。

他的手温温热热的,放在他脸上,摩挲他眉眼。

“毕雯珺,我觉得你有点毛病。”

“你难道就没毛病?”

“我没有。”

“你流口水。”

“……行吧,随你。”

然后他又说,“你最好不要留我在这里。”

“不然我一定找机会杀了你。”


失重,物质失去了在引力场的作用。

脱离了地心的引力,一切物质都将在失重的状态下离开原来的位置,再也找不回去。


李希侃摔了很多东西,重要的或者不重要的,毕雯珺的东西。他看不见,摸着墙走,有些时候踢到了什么东西就会恼怒地搬起来砸碎。或者没有打上石膏的那只脚,狠狠踹在箱子上。

毕雯珺的父母常年不在家,偌大的别墅只有他一个人。李希侃体会到了身处高位者的孤寂,当他坐在空旷的地板上,听着外面院子里人工池塘假山鸟叫蝉鸣,想象月光从落地窗倾泻进来流淌一地寂静如水,生出了那么一点对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居住者的怜悯。不过这怜悯很快就消散,那些他对他做过的事又让他恨得咬起牙齿。

别墅的保安是个五六十岁的老爷爷,是个哑巴。李希侃没见过他,一进来就没见过他,不知道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他不会说话,只能打手语,他看不见,得了,别交流了吧。两个人静默地听着收音机在院子里一坐一下午。

有一天李希侃听见新闻里播报,“广田一中校园霸凌强奸案被害者囡囡,化名,勇敢站出来指认强奸犯人……目前案子正在进展调查中。”

广田一中,他的学校。

唉,世风日下,居然发生这种事。

别墅里有老的唱片机,把针放上去就会有音乐缓缓流淌而出。看门人有时会放些上世纪的老音乐,类似于美酒加咖啡,我请你喝一杯这一类。还会随着音乐起舞,老年蹦迪。

有一回听着听着高兴,老头牵他起来一起跳,放了拄拐,原地不动,摇晃身体。老头忽然放开他,要摔倒了,毕雯珺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他。李希侃知道换了人,却还像不知道一样,揪住他衬衫的手慢慢收紧。

他搭在他腰上的手那么用力,李希侃心中隐隐有些分晓。

他决定赌一把。

扬起头,嘴唇轻轻印在他唇上。

没抗拒,身体明显僵硬。

我想玩电脑。

他笑,眼睛伤了怎么玩?

听歌,还可以听电影。

听电影?

有些电影我看了很多遍,听也知道画面是什么。

原以为还是那个千遍万遍的答案,不行。

但毕雯珺显然心情不错。


一个晚上,李希侃在黑暗里摸到厨房,找到一把刀。摇摇晃晃走到毕雯珺的房间,门没关,推开门。他白天练了千千万万次,走了无数遍的路,已经烙印铭记下来了。

说是冲动,也是计划,更像是发泄。

他在黑暗中走到床边,哆哆嗦嗦举起刀,却迟迟下不去。

像小美人鱼要把姐姐们用漂亮的头发换来的匕首插进王子的心脏才能变回尾巴回到海里。

可是小美人鱼,为什么没能杀死一个不爱你的男人啊。

有比天一亮化作泡沫更恐怖事情吗?

毕雯珺睁着眼,坐在床边,默默看着举起刀的他。

他的手在抖。

他站起来,慢慢握住紧握刀柄颤抖的手,像要将某种坚定传递给他,带着他的手向下移,放在他心脏的位置。

“来,往这儿刺。”

银质刀具哐当一声摔在地板上,毕雯珺红了眼,扳住他的手腕按到墙上,“杀了我啊!那么恨我的话为什么不动手?”

李希侃身体紧绷,喘息,他还沉在想象鲜血流出的画面的恐惧里。只要一想到血会从胸腔的位置涌出来,鲜活跳动的心脏,黑红的鲜血,一片刺目的红,就不能呼吸。

“所以说,废物就是废物。”

说着冷酷无情的话,更像是一把锋利尖刀刺进他身体。

“你他妈以为我让你在这儿是因为喜欢你?”

语气太过激烈,身体剧烈颤抖。

“太能自作多情了吧?还亲我,真够贱的。”

一字一句都是子弹。

是玛蒂尔达交给莱昂轮流朝着自己脑袋开枪的游戏。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骚呢?”

他卡着他下巴,逼他微微张开嘴。

“魅惑小狐狸?”

唇齿相碰,带着的却不是情欲,全是恨意。

恨不得杀了对方吃进肚子里。

恨不得杀了自己双手捧着心脏献上。

李希侃看不见,毕雯珺说着这些刺人刀眼的话,满脸泪痕。


摔了第二十几个悠悠球,是他放在展柜里这么多年来比赛获得过的证书,奖杯,比赛用球。毕雯珺这次终于发了火。他扯住他手腕,“别以为你眼睛看不见我就不敢动你。”

“你让我滚出去不就得了?”

“我说了你好了我就让你走。”

“那下次呢?又把我推下楼梯?”

毕雯珺低下头,深深沉默。

“你要怎么样。”

妥协的语气。

“我一个人呆着太无聊了,你让罗正小黑他们来陪我玩。”

李希侃终于如愿以偿。

放学之后学校冰山邀请他们到他家玩,罗正余明君怎么都没想到,受宠若惊,又惊又喜。但是看到李希侃一个人穿着大大的女式卫衣,手缩在袖子里坐在地板上搭乐高,眼睛蒙着纱布,眼泪一下就翻上来了。

毕雯珺去上补习班,三个人坐成一圈玩叠叠高。李希侃明显处于劣势。

“地址呢?”

“美国加你福尼亚大学。”

“那么你搞到密码了?”

“是的。”

“你确定要这么做?”

“是。”

其中一个人站起身离开了。

这是毕雯珺在监控器上看到的最后画面。

然后电源被切断,陷入了一片黑暗。

摄像头录不到声音,他不清楚他们的对话,也不知道突然的断电跟他们有没有关系。

三天后毕雯珺一年见不到两三次在加州大学做教授的父母突然赶了回来。与在阳台上窝在秋千椅里的陌生男孩第一次见面。他们才是这栋房子的不速之客。


罗正告诉李希侃,他在监控画面里看到的东西。

譬如毕雯珺一整晚一整晚地在他房间里,坐在他床对面的椅子上看着他。

譬如毕雯珺会看着牛奶碗发呆,像在思索李希侃有没有在里面下了毒。

譬如他按照自己的喜好给他搭配很多可爱的衣服。

譬如他将他按在墙上亲吻。

只是截取了那么一点画面,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毕家父母就来带走了他,请求他不要报警,不要告诉爸妈,承诺会在他眼睛彻底恢复以前将他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毕雯珺不会知道。

李希侃同意了。

八月中旬,法院传唤他为广田一中强奸案指证犯人。届时腿已经好得差不多,眼睛还有一个星期拆纱布。李希侃才知道事件女主角是当时他一时兴起救下的女生。在之前,她就因为校园欺凌被侵犯过了。

在警方作为证人保护转移进高级病房的一个星期,是最为煎熬的一个星期。心理医生来找他谈,警方跟他谈,叫他看到什么说什么。最后一天却被告知取消出庭,笔录和口录作为呈堂证供。

听到嫌疑人已年满十八松了一口气,畜生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所有事情尘埃落定,解决完毕的那一天,李希侃舒适地躺在大床上,仿佛回到了自己一米六的小床,明天爸妈就要把他接回家,一切都回归正轨。

可是为什么,心里面空落落的。

警方问他是否愿意见一面强奸案的罪犯,对方提出要见他一面的古怪请求。

李希侃觉得不可思议,就算出狱后想要报复也是几年之后,而且如此光明正大地提出来。

但他还是同意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有拒绝的余地,也没有答应的理由。

在监狱里,隔着一层玻璃谁也没说话。李希侃握着通话的听筒,听见里面只有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他在哭。

他感觉得到。

鬼使神差的,他把手放在玻璃上。

好像透过玻璃在描绘那个人的样貌。

但他怎么会记得自己揍过的人长什么样子?

浮现在脑海里的是另一个人的脸。

毕雯珺。

他哭得满脸泪痕,张嘴皆是伤人挖心的话。

他伸出双手却不能触碰,开口即是上了膛的子弹。

要怎么样,一边泪流满面一边扮演另一个人。

一面有汹涌的热泪从眼眶翻涌出来,一面裂开嘴张狂嗤笑世人无知。

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什么鲛珠化泪抛?

哪有什么世间情爱作不得假,唯有一滴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泪水挂在下巴上颤颤巍巍摇摇欲坠,是小美人鱼化作的海面上的泡沫。

在阳光下反射五彩的光,美丽极了。


在回程的警车上,负责本起案子的警察一直在跟他絮絮叨叨地唠嗑,说到当时体育器械仓库的监控摄像头就拍到他一个人,所有证据都指向他,对他很不利,他们也一度将嫌疑人锁定到他身上。

怎么可能呢,李希侃笑,不过我是从大门走出去的没错。

是受害人自己站出来指证的。虽然疑点重重,但在精液DNA早已消失不能取证的情况下,受害人证词确实占有很大的分量。

李希侃不敢相信,她指认是我?

堵在高架桥上,打开车载音乐。

缓缓的旋律在静谧的午后流淌。

今天天气不错,黄昏的斜阳美极了,正正好打在你身上,可惜你看不到。警察说。我特别喜欢解决完一件案子暖融融的太阳落在大地上的感觉,好像正义得到了伸张。

李希侃呆呆坐着,说不出话来。

你不用担心啦,已经没事了。警察愉快地手指随着音乐有节奏地敲击在窗沿上,还好罪犯自己站了出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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